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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
吴磊是王俊凯的什么?明里暗里,有太多人好奇。
在公众的视野里,他们仿若双子一般生来默契,初相识便成挚友,随后是相伴走过繁华盛宴让不信世间浅薄情谊的人都艳羡的几年。可突如其来地,韶光在最盛时骤灭,他们像被投放到了两个平行世界一样,在同一条时间线上,再没有人找得到他们的交集。
吴磊是他的什么呢?又一次从月升失眠到天明时,王俊凯也忍不住去想。
一个年少时天真祈愿过天长地久的恋人?一个爱而不得的幻影?他对旧时光的执念和替身?
他希望是这样。
吴磊不过是一个人,一个肉体凡胎,一个敌不过生老病死的普通生命。他于王俊凯的意义不过类似于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之于彼此的意义。只要够久,再深刻的沟壑都会被填平,人生的高亮会被风沙淹没,他念念不忘的一切都将随风而去。
连沧海都曾是桑田,他只需要等。只要够久,他便可以走出那片名为吴磊的阴影,重新以王俊凯的身份生活。
他尝试这样做。他拼命工作,努力进食,他笑,他歌唱,他晚上参加聚会,争抢着饮酒,走路回家,在空无一人的街头等红绿灯。这就是王俊凯的生活了。他其实快要忘了和吴磊一起生活的日子,他快要忘了吴磊。
我就要做到了。他想。
然后绿灯亮起,好像他此后的道路都一片坦途了。他站在黑寂的夜色里,只有那一盏莹绿灯光悄然无息地照亮他的脸。他缓缓蹲下,将开始落泪的脸埋进温暖的外套里,血液像融雪的清晨那么冷。
他就尝试了那么一天,从早到晚,每时每刻都在极力挣脱吴磊留给他的一切,却仍然在最后关头为他泣不成声。吴磊不是一阵阵痛,是他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,用七年时间纵容对方在自己体内扩散的顽疾,未来人生纵再漫长,也无药石可医。
9
有一年他开个人演唱会,团队为主题名字商议了三天,最后他一拍桌子说,就叫“孤独星球”吧。
相遇之前,他们就是《孤独星球》杂志的忠实粉丝,相遇之后,他们又拿着一本本指南书,游遍了大洲海洋。分开以后,他活成一颗在宇宙中游荡的孤独星球,日日夜夜无声守望。
他起身离开会议桌,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,川流不息。人群像弹珠般相遇又散开,倏忽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楼群间。
只有他是孤独的。吴磊留他在原地守着荒弃的废址,留他在无法靠近的外太空漂泊。他那么爱,又那么恨,恨吴磊的无能为力,恨自己的消极妥协,恨时代的凉薄荒诞,恨命运的严酷无情。
他最恨,最恨一江同源的羁绊还牵着他,无法抵抗的万有引力还吸引着他,最恨这么多年过去,他仍然在听到要开个人演唱会时,第一时间想到了他们曾经的约定。
他们有过那么多的口头约定,有时候是带对方回去吃一顿中学校门口的早餐,有时候是晚上下班带一瓶车厘子味的酸奶回来,有时候只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提一嘴,都没人当真。
但多年前的某一次,他们看完周杰伦演唱会回家,他在车上对吴磊说的,总有一天他要站在万人中央为他唱一首歌,那是认真的。
认真到分开这么多年,他再为吴磊唱歌或许都不会被他听到了,他还记挂着。
到了演唱会那天,他唱完了一首又一首别人希望他唱的歌,最后,万盏灯光熄灭,只留下孤伶伶一束打在他身上。上万人屏住呼吸,浅浅淡淡的荧光棒海洋像载满水母的波涛浮浮沉沉。
他开口:
“忽然一瞬间长大
就像被时间的手擦模糊的画
我们啊各自要去哪
问题好傻谁又能回答”
他快要忘了这是那一年,离他们的初遇有多远。那时天真无邪的少年抱紧对方便以为拥有全世界,听说过命运无常但以为自己能侥幸逃脱。
“那些大喊过的名字 没完成的约定
全都藏在心底开出寂寞的花
你好吗 为什么长大就要走散啊”
那时几天不见便觉得难熬,不知道真正的想念是何等噬骨剧痛。可我已经习惯了你知道吗,每天都这么痛,痛到今天我已经习惯了。
“你现在在哪里 隔我多远距离
是否勇敢飞行 有没有人爱你
每当我想起你 世界突然安静
你也一样吗”
他的眼前渐渐模糊,鼻子发酸到声线颤抖。在人造的茫茫星海中,他好像看到了那盏永恒的灯塔,吴磊就站在塔上冲他挥手,带笑的面庞一如昨日模样,青葱,稚嫩,尚未被岁月打磨。
他也忍不住露出了同样的微笑。
泪眼朦胧中,两个牵着手的少年眉眼生动,笑意轻狂。那是他们都还没受过伤的样子。
他无法再唱下去了。
“青春有你出席不是为了让你缺席
好想沿着回忆狂奔向你
昨日的青空 随少年挥手消失在人海之中
你在吗 你能听到吗
我想你啊”
幻觉像恢弘的海市蜃楼般震慑着他,他握着话筒站在舞台上,泣不成声。导播把特写切走,工作人员急忙上前将他护下台。
他最后往星海中回望了一眼,灯塔已经黯淡,那对少年的身影如流萤般散去。
我又完成一个约定了,你在吗,你能听到吗,我想你啊。
10
在去冰岛之前,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。他确信吴磊已经丢下他了。
一年多前的某一天,他看到了一条新闻:吴磊携女友参加家庭聚会,疑似好事将近。配图上是几个人在包厢吃饭的照片,画质不很清晰,但能看清一个女生坐在吴磊一侧,女生另一侧的吴磊母亲积极地给她夹菜,一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。
王俊凯看着那几张照片,甚至还有心思想:哦,她不喜欢我,换个性别的她倒是很喜欢。而画面上的吴磊呢?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,不敢去看那个侧影。
这一天来临,他好像表现得太平静了。他平静地退出微博,关掉平板,平静地给公司打电话,说身体不适,要请假一天,平静地给自己熬了一锅汤,一碗接一碗,撑到喝不下也把最后一滴汤水喝尽。
然后他回到床上,开始大哭。有太多的水分堆积体内,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,要把它们从泪腺排出。
他也不管自己现在的样子是否好看,只是伤心欲绝地张着嘴,泪水像磅礴的大雨,打湿他的脸颊、衣领、枕头。他痉挛着,哭到流汗,湿答答的头发黏在额头上,结簇的睫毛糊住眼皮。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,艰难的换气声像在拉扯一个破败的风箱,让人提防是否下一刻就会因破碎解体而停止。
那是小孩子才有的哭法,委屈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。他说,为什么要叫醒我,为什么连自欺欺人都不可以了。他把胳膊搭在眼睛上,眼泪沿着眼角流进发丛里。
他说得那么轻,那么心碎,让听的人也忍不住落下泪来。
可他的确被全世界抛弃了。他在哭,在念着吴磊的名字,没有人听见。
这就是吴磊给他的最后一击了。他爱了十四年并终将爱到毁灭的那个人,身旁已经有了别人。
他无法再偷偷幻想平行世界里的他们,无法再奢求吴磊还爱着他的一点点可能性。
从此以后,太空漫游的他还将看到吴磊在地球上结婚生子的场景,但哪怕继续不叨扰地暗中窥探,也足够罪恶。
他得走了。
他得离得远远的,也许等到他们都七十岁了,他才能打个电话给吴磊,说,这些年你过得都好吗,你猜我有没有放下过你。那个时候,吴磊也许已经儿孙满堂,合家欢乐,而他还守着一湖死水,执迷不悟地遥想当年。
这就是他给自己写好的结局了。
然而,火山爆发了。
11
大地的震颤一如当年那颗毁天灭地的炸弹,碎石滚落,烟尘纷纷扬扬。他呆愣在原地看着远方升起的那朵灰云,脑海一片空白。助理将他推进车里,其他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收拾好器材,也上了车。
身边众人议论纷纷,他呆滞地坐在座位上,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
助理掏出手机,不停地刷新。过了不知多久,渐渐有了信号,于是安静的车内只听到新闻播报的声音在回荡。那些严峻得像只该出现在故事里的字眼一个个砸出来,岩浆,洪水,毒气,他们一边听一边打着寒颤。
火山灰缓缓降落,车窗变得雾蒙蒙的。雨刮器兢兢业业地工作,能听到有细碎的玻璃刮擦的声音。在轰鸣又寂静的小小空间内,众人暂得保全,窗外却好像有个世界末日的剧情正在悄然上演。
一直灵魂出窍的王俊凯像突然从噩梦中惊醒,颤颤巍巍地摸出手机,哆嗦着拨出了那个仍然在他快捷拨号内的电话。
信号时断时续,他一连拨出几个电话,不是占线就是对方不在服务区。他机械地重复着拨打的动作,心里乱麻麻的像窗外混乱的景色。
他无法再克制自己内心的情感,也不去关心现在给吴磊打电话算不算有违道德。
他崩溃了。
七年前的无疾而终像一颗炸弹,在他心上永远留下一个堰塞湖。他努力不让堤坝垮塌,不让自己被彻底摧毁。湖岸上又生了新柳,飞鸟年年都来,一派旖旎风光。连他自己都信了这里再和平不过。
可他忘了,堰塞湖永远是个岌岌可危的次生灾害,它麻痹他,蛊惑他,让他以为安然无恙,世事太平。但在山谷之间,涓滴细流从未停止,那些爱意与思念,痛苦与悲伤,仍然朝夕不绝地汇聚入湖。湖水终有一天会溢坝,他总有一天会崩溃。
他崩溃了。汹涌湖水一泻千里,往迢迢出山口奔去,湖底深处那些斑驳锈蚀的遗迹又重见天日。他还是那么爱他,哪怕千疮百孔,残缺不全,却还要死死护住心里那团光。
这才是他的命运。他认输过,憎恨过,顺从过,活成行尸走肉,悲惨到旁人都不忍卒视。但那些都不是他。这一刻,湖水流尽,一片狼籍间有光流动,像双轻柔的手将房梁托起,将屋瓦复原,篱墙内的芭蕉又开始生长,旧时光景依稀可见。他站在潮湿的草地上对着日光露出微笑。
这才是他,这才是他的命运。
12
不知重复了多少次,他终于拨通了那个电话。几乎在下一秒电话就被接通。
“喂?”吴磊说。
王俊凯下意识地咽了口水,感到喉间像含着一片苦涩的柠檬。
他开口,说起分手后的日子。
那些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思念,被他三言两语就说完。他越说,满心的不甘和委屈又涌了上来,将他拉回看不见光亮的深渊。但他仍然继续说着,就像在深渊中和漩涡搏斗,只是这一次,他不会再认输。
他也许不是想挽回吴磊了。他是吗?他不知道。他只是再也憋不住,忍不了,他只是对当年那个没有再见的离别耿耿于怀,只是对无常的命运心有余悸。
他会永远爱着吴磊,是的,如果这就是他的命运。但他不求回应,也不求后续。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过去一个交代,了结这段往事后,他将不再以爱为牢,不再自甘沉沦。
车内的其他人都接连打完电话,他的独白在安静的车内无处遁形。年轻的助理假装没在听,别过头把脸埋在围巾里小声抽泣,背对着他的几个工作人员也悄悄抬手擦掉泪痕。
但他不管不顾,一边说,一边流泪。
他快要说完了。他的心里越来越轻松,也越来越空。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挂掉电话,不再等吴磊的宣判。
但他也无法控制双手。
他不舍地想,再等等,他要给他们一个真正的告别。
于是他听到吴磊说,他也还爱他。
那一刻他的心中像有一百颗炸弹爆炸,一千个湖泊溃堤,一万颗星球相撞。无尽的灾难洗劫了他的灵魂,他要听不懂吴磊的情话,也看不见前方的路了。
爱人,他的爱人,他以为自己永久丢失了的爱人,竟然在分开后的几千个夜晚里也孤身难眠,也不罢休地攥紧回忆反复重温,也仍然在等待一个奇迹。
他的灵魂轻飘飘地落地,唯有温热的眼泪提醒他一切真实。
操他妈的命运。他又哭又笑,像个傻子。吴磊也他妈是个傻子。他们都是傻子,只有傻子才会不抱希望地等待,也只有傻子才能等到这个奇迹。
13
他站在酒店门口等吴磊。火山灰扑簌簌落到他身上,助理在门内招呼他进去等。但他不愿离吴磊更远一步了。如果不是怕两人再次错过,他甚至想开车去路上接他。
他们两个被命运戏耍的痴儿,一个为对方满世界流浪,一个为对方囿身成湖,却不知道对方也抱着同样的心情。如果他们能再勇敢一点,是不是就不必浪费那么多年,不必那么凄惨地把双方都折磨成面目全非的样子。
但他知足了。他不去惋惜那些并不存在的可能,因为现在的结果已经足够好。一场灾难震碎了山麓,冲垮了冰盖,无数生命支离破碎,安宁与美好瞬间分崩离析。在这样注定悲剧的世界里,他们离奇地重逢了。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倾城之恋,这场灾难成全了他们。
这就够了。他们被命运丢弃了那么久,终于又重新得到恩泽。
他眼里含着笑,等待那个人向他走来。往昔昼夜如波涛推来送往,那盏灯塔亘久不变,照亮幻境,指引航向。
吴磊风尘仆仆,从翩跹的往事中走来,从奔走的岁月中走来,从纷乱的梦境中走来。日月回旋,光影流转,他们从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变成尝遍苦果的青年。唯一不变的是那绵长的爱意与思念,纵千山万水,路途遥远,也能把他们指引回对方身边。
他看着吴磊一步步走近,然后跪下,掏出怀中的盒子,打开递到他面前。
吴磊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,他磕磕巴巴地问:“我想我可能该拍一部代表作了,王俊凯,你还愿意当我的男主角吗?”
他默不作声,坏心眼地任吴磊僵住,面色发白。
拜托,这还能有什么疑问吗?
他夺过盒子,给自己套上一枚,又示意吴磊伸出手。
吴磊脸上傻子般的笑容尚未完全绽开,云里雾里地把手抬起。
王俊凯解开围巾,费力地拨开厚厚的外套和毛衣,从脖子上取下一段细细的黑绳。有两枚样式朴素的男戒悬在上面,摇摇晃晃地闪着微光。
他取下其中一枚,有些野蛮地套到吴磊无名指上,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:“当时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后我就去选了这两枚戒指,没想到晚了这么多年才给你戴上。”
吴磊像被针扎了一下,神情骤变。他猛地将王俊凯抱进怀里,骨骼相撞,筋肉交连,像贫苦的渔人打捞到失而复得的宝物,任惊涛骇浪再来考验,也不会松手。
王俊凯感到颈边有点点湿意,那是吴磊的泪。
他也抱紧吴磊的腰,将所有心酸的泪水一次性流清。从今往后,他只会为清晨半醒时照在眼皮上的日光流泪,为周末下厨时切一半的洋葱流泪,为太苦的咖啡和刚摘的柠檬流泪,为一切不值得流泪的其实名为“幸福”的平淡生活流泪。
爱是奇迹。这才是故事的结局。
Fin.
*剧情纯属虚构,没有火山爆发,吴磊妈妈也不是这样的,请勿对号入座。
“每个故事都有三个版本,你的版本,我的版本和事实。”
王俊凯的版本:
1
你知道失眠的滋味吗?
你洗漱完,换好睡衣,躺到床上,关上灯。遮光窗帘将窗外的城市霓虹吞没,空气加湿器的呼吸灯在桌角一闪一闪,黑暗中,隐隐约约的耳鸣无限放大。你闭上眼,开始想象自己在浩瀚的宇宙中漂浮,躲过一颗横冲直撞的彗星,见证一团光的湮灭,穿过静谧的星云,你来到一颗蓝色的星球前。
你俯冲下去。
你希望看见沙漠,荒滩,山川,雨林,最好可以在复杂地形里弯弯绕绕,迷路能让你昏沉入睡。
然而又一次。像一只扑火的飞蛾,你在没有经纬线标注的地图上轻车熟路地找到那座城市,拐过几个路口,等几盏红绿灯,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你看见了他的脸。
新的一天,你仍然站在对岸看他,看他生活,微笑后缄默,疲惫但强撑,生病又痊愈。
你仍然什么也不能做。
你只是位来自宇宙的游客,停留的时间短暂。但你愿意把所有镜头都对准他,不去看那些沙漠,荒滩,山川,雨林,和地球上顶新鲜顶好看的一切。
你知道一切结束之后,你从宇宙中来,还要回宇宙中去。但你还愿意每次都来。
你闭上眼,不知不觉看完了想象中的他的一天,睁开眼,浅浅的光在窗帘下方浮动,你起床,拉开窗帘,太阳就在高楼的缝隙间跃出地平线。
王俊凯有过很多个这样的夜晚。于是他也有了很多个必须吃安眠药的夜晚。
2
今年九月他度过了自己三十三岁的生日,一数日子,他和吴磊分开的时间已经和在一起的时间一样长了。
虽然事实上他们早就像分裂成不同河道的河流,但理论上他们还没分手,至少,吴磊没有对他说过分手。
他还记得七年前的那个晚上,还在杀青宴上的他接到父母打来的电话。他离开包厢找了个僻静的过道,以为这次又是父母例行的关心。没想到电话一接起,母亲的声线颤抖得像迎风摆荡的吊索。一旁的父亲宽慰了母亲几句,拿过手机道明前因后果,他才知道,他和吴磊的事已经被捅到了父母面前。
母亲在哭。他本能地感到亏欠,恐慌和罪孽感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,他几乎要说出那句“对不起”了。
但下意识的自责过后,他猛然清醒过来。他没错。这不是小时候贪玩失手打碎了母亲的香水瓶,他会规规矩矩地垂着头说抱歉,说以后会小心,说再也不犯了。
一个成年人能决定自己爱谁,就像他能决定自己今天晚上吃什么、明天早上穿什么一样理所当然。
他不奢求父母一下子就能支持他的性取向,哪怕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而是只是吴磊而已。他只希望父母能理解他的选择,就像当初理解他决定进入娱乐圈,决定当一个演员那样,放手让他自己选择,而他会证明给他们看自己没有选错。
还没等他开口,母亲却先哭着说,娱乐圈怎么那么可怕啊,那些人是想钱想疯了吗,为什么抓着他不放,连他喜欢谁都要管。
王俊凯愣住了。
母亲的哭声里带着苦涩和失落,口口声声的谴责都只针对他为何什么事情都瞒着爸爸妈妈,却只字不提自己儿子喜欢上了一个男生、两个男生要怎么相爱。
王俊凯没料到父母的反应,但他第一次如此欣然接受父母的不按常理出牌。
他给吴磊打电话,说照片寄到他父母家了,他父母知道了他俩的事,虽然一开始有些惊讶,但接受得还不错。
吴磊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喑哑,王俊凯迟疑:“怎么了,你不开心吗?”吴磊无奈:“不,我当然开心,我真的很开心,至少这说明不是所有的父母都……
小凯,我妈这边也知道了。”
王俊凯见识过吴磊母亲的雷霆手段,满腔喜悦像一瓢泼到桑拿石的热水,霎时蒸发于无形。他一时哑然。
吴磊叹了口气,说:“别紧张,我跟她好好说,她会理解的。”王俊凯能想象到吴磊在那头揉着眉心,一脸疲惫的样子。
他很想问,真的会理解吗?但他不愿丧吴磊的气,只是笑着回答:“我家这边已经解决了,剩下的就靠你啦。”
挂断电话的那一刻,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开始在他手心里流失了。
3
父母知道了他和吴磊的事,想见见这个被自家儿子认定了的小伙子。王俊凯心里不安,但还抱着一点无望的希望。于是他把父母接来北京,只想着等吴磊那边的事情搞定了,就带他回家吃饭。
但等待真的很漫长,特别是当你预感到可能会等来一个坏结果的时候。王俊凯每天都心神不宁,感觉好像有颗倒计时的炸弹在滴滴答答,每一天过去,没有消息,于是就安然无恙。
他一边工作,一边应付媒体,一边安抚父母,一边焦灼地等待那一声炸弹响。
时间越久,他越确信那儿有颗炸弹了。
有天半夜两点过吴磊给他打电话,说自己在楼下,想见他一面。零度以下的冬夜,睡眼惺忪的他来不及把里衣外衣一件件穿好,穿着睡衣裹着羽绒服就冲了下去。
吴磊站在楼下的小花园里,浓黑的夜色中一点红光时隐时现。王俊凯跑过去,看见吴磊点着一支烟,放在嘴边却没抽,很消沉很憔悴的样子。吴磊看见他,迎上来,将自己的外套解开,把王俊凯裹进怀里。
王俊凯把手环在吴磊外套下的后背上,一边听吴磊数落自己下楼没穿厚点,一边把脸埋在吴磊颈侧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那些阳光白棉一样的香气都消散了,他只闻到好浓好浓的烟味,浓到他忍不住落下泪来。他偷偷把眼泪擦到吴磊毛衣上,装作很冷地吸了吸鼻子,问:“大半夜的你来找我干嘛?”
吴磊不说话。他捏了捏吴磊腰间的肉:“是你妈妈那边不顺利吗?”吴磊沉默半晌,说:“不是,我就是想抱抱你。好久没抱你了,我都快没电了。”
王俊凯心里发酸,也假装若无其事地说:“那你可要抱久一点哦,大晚上我下来一趟不容易,下次充电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。”吴磊闷闷地应了一声。
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的冬夜里抱了很久,久到王俊凯感觉自己的双脚快要冻到失去知觉。就在他准备换个姿势的时候,他感到吴磊把头抵在他肩膀上,低声呢喃:“会好的。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那语气脆弱又固执,像个对着橱窗里的玩具发誓的小孩子:“我一定会买下你的。”
王俊凯不知道吴磊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,就像他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子最后买到了自己心仪的玩具。但他抓住吴磊的毛衣,也轻声说:“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4
但炸弹还是爆炸了。
一周后的某一天,吴磊的母亲敲开了他家的门。一进门,她就对着王俊凯的父母跪下来,嘶声痛哭着,说同是为人父母,请求他们体谅体谅她想保护儿子的心情。一盆冰水浇到笑容满面的父母头上,他们仓惶地,不知所措地看向王俊凯。
王俊凯扶着门面无表情,心里是意料之中的果然。
他为这一天准备好了一身尖刺,如果她给他以谩骂,他会回之以讥嘲。但他等了太久,那些斗志早已在等待中被抚平。吴磊的母亲哭了,像每一个护佑怀中幼子的慈母,而他才是那个提着刀的杀手。
他麻木地走到一旁,像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,或是参加自己的葬礼。
吴磊的母亲见没有从他的父母那里得到想要的反应,又转向他,声泪俱下:“王俊凯,阿姨求求你了,吴磊能走到今天不容易,你也不容易,你真的忍心看着这些被毁掉吗?阿姨求你放过吴磊好不好,你们年纪小不懂事,这些东西都是一时昏了头,不要因为转不过弯儿来把自己给毁掉了。”
一个身影飞快地冲进来,急急忙忙地把还跪在地上的吴磊母亲拉起来。
一周不见,吴磊愈发枯败,黑眼圈和眼里的红血丝让他看起来像一条逐渐干涸的河流。王俊凯的心里酸楚难言,忍不住要用泪水去润泽他开裂的河床。
吴磊久久地低着头,低声下气地劝阻母亲的哭闹,一边躲闪着视线,不敢看王俊凯和他的父母。但吴磊的母亲不依不饶,扯着吴磊的袖子非要他当场做个了断。
吴磊的肩膀在颤抖,王俊凯能看见他努力隐忍着,紧握着的拳头上盘虬着青筋。
这太难受了,就像让他亲眼看着吴磊被折断翅膀,被扔上刑场,被血淋淋地处斩。
为何他竟将所爱之人置于这样两难的境地?成年人真的能决定自己爱谁吗?是不是一旦踏进了镁光灯,他们就像其实不能决定自己今天晚上吃什么、明天早上穿什么那样被剥夺了爱人的资格?
好累啊。爱一个人真的好累啊。比不眠不休地排练演唱会还累,比寒冬腊月拍落水戏还累。王俊凯闭上眼,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。吴磊的母亲还在声嘶力竭,他的母亲气得直捂胸口喘不上气,父亲在一旁想发火却被母亲的反应吓了一跳。
不大的房间里像汇集了半个地球的风暴,台风来了,海浪来了,无一幸免地,每个人都好狼狈。
太多情绪拥堵着嘶吼着,把他的脑子挤得快爆炸。他好像听不见吴磊的声音了。吴磊在做什么呀?他在劝阻他妈妈,可是有用吗?一切真的会好吗?
好累啊,这一切就像最漫长而僵持的电影,除了看着吴磊束手无策,没有人知道何时才能迎来下一个剧情。
他想起那个老掉牙的故事,两个声称是孩子母亲的人争抢小孩,不舍得让小孩疼痛而先放手的人才是小孩的亲生母亲。这就像个恶毒而讽刺的隐喻,只是吴磊从不会喊疼。
但他心疼了。他一想到吴磊在疼,心里就百倍千倍地疼。
就到这里吧,我认输。吴磊,别怪我,也别怀疑我的爱。
他睁开眼,别过头,轻声说:“你走吧。”
这就是结束了。
吴磊没有对他说过分手。他离开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:“对不起。”
5
那之后的日子就像进行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灾后重建。
碎石瓦砾,残垣断壁,脚下是倾倒的杂草和蜿蜒的血水,他磕磕绊绊地在满目疮痍里寻找被掩埋的自己。
春天的风吹不绿这里,夏天的雨连绵不绝,还有毫不心软的秋冬的霜雪。他在四季里蹒跚,不知自己是死是活,可生活还要继续,他还要在废墟之上度过无数个寒来暑往。
炸弹带走了祥和安谧,只给他留下破碎的山河和荒凉的遗址。那条在山谷中汇聚的河流终于分裂,他别无他法,留下来变成一个湖泊。
在湖泊之下静静躺着的,是他们曾经修筑的篱墙、规划的村庄、平静的生活和一切关于家的想象。他在此之上重新搭建生活,把斑斑血迹收拢到万顷碧波之下,用潋滟湖光掩盖发生在此处的旧事,只向世人展露生机盎然的部分。
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不知疲倦地回到湖底深处,在那吞噬了光与声的地方啜泣,在那尸骨残骸间寻觅丢失的一部分自己。
一切真的会好吗?他仍不能回答。但他已化身溺亡的水鬼,永远被囚禁在了深幽湖底,不再渴望未来,也不再渴望答案了。
6
他很久没见过吴磊。
不像很多不休不饶的前任,总要从各个渠道探知对方过得好不好,他没敢打听吴磊的消息,甚至偶尔在宴会上听人提到那个名字就会借口身体不适离场。
他太害怕得知吴磊过得不好。如果分手是一件对两个人都不好的事,他们却还不得不分开,他会彻底绝望,仿佛命运不曾施以他们丝毫怜悯,他和吴磊能拥有无意拥有的一切,却仍然是命运的弃儿。
他更害怕吴磊过得好。这实在是很自私的想法,但那些阴暗的念头蚕食着他的理智与大度。
吴磊奔出了出山口,向着辽阔平原和浩渺海洋一路前进,前方是无牵无挂的新天地。而他却永远静置地,死气沉沉地,蜷居在了山谷之间。他真的被吴磊丢弃了。那比被命运丢弃更让他痛苦绝望。
于是他不听不看,把自己封闭成人海中的孤岛。
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习惯了抱着残存的昨日为生。他甚至感谢命运没有没收一切,至少留给他废址凭吊、遗物缅怀。
这就够了。他以为。他以为自己不会更悲伤,也不会要求更多了。
但某一天,他还是看到了那条新闻。吴磊决定告别台前,转型学做导演。
他的脑子懵懵的,很简单的声明他却仿佛看不懂。曾经他和吴磊向对方袒露一切想法与秘密,错身时的一个眼神就能取代千言万语。但如今他们已分隔得太久太远,那对坐在沙滩长椅上看夕阳西沉的少年,那对兴奋地裹着被子在阳台上看雪的少年,那对在极光下赤身相拥缠绵亲吻的少年,都已经遗落在时光深处了。
他握着手机,看着屏幕上那人好像可以永远扬着的笑脸,泪流满面。他终于意识到,吴磊的决定,与他再也没有干系了。
7
吴磊导演的第一部电影在北电点映的时候,王俊凯其实在现场。
电影讲述了两名背包客穿行非洲大陆的故事。两个小时的时间里,故事里的初遇、冒险、荆棘、花环、别离,导演略显生涩的技巧,和铺设在其中的意蕴,他都没心思去看、去分辨。
他是个最不称职的观影者,从始至终只用汲汲沉沉的眼神凝望着第一排那团模糊的黑影。荧幕上的光时明时暗,他却分毫不曾错过那人的一举一动。他偏头时他战栗,他靠进椅背时他坐立不安,他肩膀耸动时他悲喜难明。
不知不觉到了影片最后,镜头突然一变,男主角站在厄加勒斯角灯塔下注视着惊涛拍岸的海面,忧伤的音乐缓缓流淌。他听见男主角说:“我是一艘被您施加咒语的幽灵船。灯塔就在那里,我却永远也无法上岸。”
他的心像被谁猛地揍上一拳。往昔昼夜如波涛推来送往,只有那盏灯塔孑孑独立,照亮幻境,指引航向,让他于翩跹的往事中看见吴磊的脸,于奔走的岁月中看见吴磊的脸,于纷乱的梦境中看见吴磊的脸。
吴磊站在回旋的日月间,站在流转的光影间,比救世主还慈悲地向他伸出手。他努力溯流而上,想抓住那只手,可水鬼如何能上岸?无情的浪流冲撞着他,让他尚未踏上朝圣之陆,就被击碎在了岸边。
那你呢?他几乎忍不住胸中的哀恸。那你呢?你的灯塔又是谁呢?
放映结束后,导演被请上台和观众互动。王俊凯的眼睛埋在鸭舌帽和口罩间,直直地注视着台上那人。吴磊瘦了,脸颊微微陷进去,头发剪短,眉眼更显凌厉。
从前的吴磊特别懂怎么讨人喜欢,知道自己一笑,就没人能对他硬起心肠。现在的吴磊变得冷淡,疏离,低沉,各种对王俊凯而言很陌生的气质杂糅在一起,让他觉得,吴磊明明坐在灯光汇聚处,却像坐在一团灰蒙蒙的迷雾里。
整个过程中吴磊没怎么笑,被提问到时反应有些慢,听别人答话时也很努力才能打起精神的样子。
王俊凯看着看着就出了神。直到结束后工作人员说大家一起合个影吧,他才猛然惊醒。
他至今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坐在了这里,但他知道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这里,哪怕要从欢欣涌动的人群中找到他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。
其实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,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能。他不敢细想是不能还是不愿,或是不敢。就像他不知道如果见面了,他应该期待吴磊是个什么表情。
如果他像对待每一个点头之交那样微笑,如果他像看到围巾上的饼干屑一样蹙眉,如果他只是面无表情……
好像任何一种反应都会让自己从头皮开始炸开,浑身脱力僵住,心脏酸得能拧出水来。
他太害怕那个场面,好像上天要把仅剩的美好碾成灰,连抱着回忆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给他。
他慌慌张张地起身,从侧门逃走了。
身后人声鼎沸,有人高声怪叫,有人大笑,有人喊“茄子”。保安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奇怪人物,一个工作人员试图走过来引导他散场。
他太想笑了,这一切都太荒唐可笑了。
灯塔就在那里,他却是那个上不了岸的人。
王俊凯猜他都是这个反应,哼哼了两声,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盒牛奶,倒进杯子里。想了想,又把牛奶杯放进微波炉里加热。